來源:晉中日報時間:2025-07-24
李 碩
“大暑熱不透,大熱在秋后。”農諺里藏著古人對時序的洞察,大暑的熱,從來不是溫吞的鋪墊,而是毫無保留的傾瀉。作為二十四節氣里第十二個節氣,它站在盛夏的頂端,把陽光擰成最烈的絲線,將大地織成一匹滾燙的綢緞。
正午的日頭懸在頭頂,柏油路蒸騰著熱氣,赤腳踩上去能燙得人跳腳。樹葉低垂著,連風都帶著溫度,掠過皮膚時像一張溫熱的大網。但正是這樣的熱,讓植物的呼吸變得急促——玉米稈在田壟間拔節,每一聲脆響都裹著陽光的厚重;稻穗在風中點頭,飽滿的顆粒里積攢著整個夏天的能量。“大暑不熱,五谷不鼓”,老人們總在田埂上念叨這句。
暑氣最盛時,反倒有最清冽的花事。“荷風送香氣,竹露滴清響”,孟浩然寫的該是大暑的荷塘。荷葉鋪展得密不透風,邊緣微微卷曲,托著滾圓的水珠,風過時晃悠悠地不落。荷花就從這濃綠里鉆出來,花瓣舒展得坦蕩,粉白的、緋紅的,被太陽曬得透亮,連香氣都帶著熱意。紫薇花在墻頭堆得熱鬧,細碎的花瓣落滿青石臺階,踩上去軟綿綿的;玉簪花躲在樹陰下,白得素凈,傍晚時分會透出清甜的香,與暑氣撞個滿懷。
夜色壓低遠山,暑熱才肯松松手。“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”,王籍筆下的夏夜,在大暑時節格外真切。蟬在老榆樹上唱得聲嘶力竭,聲浪一波疊著一波,反倒襯得院角的絲瓜藤更顯安寧。青蛙在池塘里應和,呱呱聲此起彼伏,像是在清點水面上的星光。孩子們舉著玻璃瓶跑過田埂,追著螢火蟲跑,那些忽明忽暗的光點,落在稻葉上、草尖上,最后被關進瓶子里,成了會發光的星星。
雷雨是大暑最任性的訪客。“疾雷收殘暑,暗雨度微宵”,黃庭堅寫的驟雨,說來就來。先是遠處的天際線暗下來,烏云像被打翻的墨汁,順著風勢漫過來。接著是風,卷著塵土和樹葉亂撞,門窗被吹得哐當響。不等人們收拾好晾曬的衣物,雨點就砸了下來,在瓦上噼啪作響,匯成水流順著屋檐往下淌。
夜里納涼的竹床早已支在院里,老人搖著蒲扇,講起“六月六、曬紅綠”的習俗。說是這一天要把家里的衣物、書籍拿出來曬,能祛霉避蟲。孩子們捧著井水鎮過的西瓜,紅瓤甜得齁人,汁水順著下巴滴在竹床上,洇出深色的印子。“何以銷煩暑,端居一院中”,白居易的消暑良方,原來就藏在這樣尋常的夏夜。
大暑的深處,藏著時序的智慧。最熱的時候,玉米已經灌漿,葡萄開始著色,石榴在枝頭憋紅了臉,一切都在為豐收蓄力。就像老人們說的,“熱在三伏、福在其中”,這極致的熱里,藏著萬物生長的密碼,藏著歲月輪回的從容。